弈星宗立于无垠雪山之巅,雾凇雪景至美。主峰五峰相连,犹如五指直插云霄,作五心朝天解。雪峰高耸,寒烟氤氲,峰下深渊湖泊如同天镜,静卧山脚,波澜不惊。
俞霜立于商卿夜剑上,披着鹤羽大氅,像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她能御剑穿梭于镇魔书院天阁后山之间,原本认为自己已克服恐高的心理,哪知弈星宗地界如此高广,若无灵力,想踏入宗门,无异于赤手上青天。
从山脚往上看,最高的虚天峰直达天际。虚天峰之巅,奇石巍峨,云烟缭绕,宗门建筑以冰玉与白石砌成,气势恢宏,谪仙居所尽显眼前。
她缩在剑修怀里,满目惊奇:“这儿就是剑尊一直住的地方吗?”
商卿夜含笑点头:“虚天峰东侧的凌霄峰便是我的居处。”
不过一刻,飞剑便落在凌霄峰。山石峥嵘绝奇,有临渊一阁,飞檐翘角,外题“弈绝”二字。阁外庭院生长着几株苍劲古梅,严冬不凋,枝头梅花映着白雪,清香满盈。
“比起凌霄主殿,我常去弈绝阁打坐练剑。”
剑修带着人走到古梅前,抬手轻抚虬劲梅枝,目露怀念:“……这几株梅还是我亲手种下的,倒是数十载未见了。”
俞霜觉得凌霄峰上的一切都新奇极了,拽着商卿夜袖子嗅了一会梅香,又跑到悬崖处。不敢看,又想看,试着往石头末端蹭出半只脚,半蹲下来,慢慢慢慢探出头。
悬崖下的湖面仿佛是一个雪白的冰圈,映照日月星辉,水面宛如静止。阳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山岩湿漉漉地发着耀眼的白光。山岩在湖水两侧有峻拔之势,几峰峭立,伫于天地间。
唯有偶尔崩裂的花岗岩滚落时,冷冽的碎裂声越过湖面,直达天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俞霜从未见过这样恢弘的景象,忽而又想,或许只有这样的雪巅,这样震撼心魄的山与水、动与静,才能养育出剑尊这样的人。
她努力去思考自己曾经的住处。最开始总是坐在车上,在浸透鲜血燃着火的大地上奔逃颠簸,等逃到基地、她的能力被挖掘出来后,就在清缴丧尸的越野车与实验室中度过。曾经,她就那样卑小而匮乏的存在着。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那是一种含糊的、说不清楚的感觉。有时生活在那里的只是她的存在,而不是她本人。
这一生……这二十年我都活过些什么呢?
置身博大的自然中,人总是会不相干地想起一些什么。她原本虚浮地踏在空中,心里所有的东西都飘飘地浮在上头,想抓也抓不到。如今如明矾入水,沉沉地沉淀下来,变得看得见、摸得着,渐渐能找到字句形容的实体。
注视着山脚的湖,俞霜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对方的面孔就像冰色的钢面,两眼深陷,里面既有科学家的严谨,又有刽子手的无情。姑娘打了个寒颤,两手互搓双臂。
“觉着冷?”
一双胳膊从背后圈住俞霜,把人拉进一个温暖而带着冷香的怀抱。商卿夜送了一点灵力转进姑娘的经脉,小心而妥善地运转几圈,驱散任何可能的阴寒。
“不呢。”她摇摇头。“只是想起了林乔博士。”
“林乔博士?”
“她曾经给我抽过很多次血,想研究我的异能什么的。嗯,主要是,我觉得她是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忽然,她回过身去抚摸他的脸,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手下的面部线条利落又柔和,是那种冶艳清绝的五官,覆了一层霜寒的气质。但她觉得——从第一眼就那么想了,和她完全不一样,这是个锋利而棱角分明的人。林乔博士具备一种可怖的洞察与专注,而剑尊身上更多一些无法改变不容置疑的东西,多一些不屑任何哀求的坚定。
“……她和剑尊有点像。”
“嗯?”
疑问尚未出口,商卿夜就被俞霜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踮着脚往他身上挂,他就不得不全神贯注应付这股缠黏不休的劲头,一时左支右绌。
他知道俞霜有一个难以探及的过去。他明白自己该努力去了解一下了,但她几乎不怎么提,他也怕再揭旧伤会伤了她的心。剑修对事情的态度是要么做,要么不做,罕有如此犹豫踌躇的时刻。
“我们回弈绝阁避风,好么?”
俞霜已下定决心碎婴重修,所幸她只二十又一,也不算完全的重头再来。尽管如此,该有的焦心担忧还是一点不落。他把人带进弈绝阁,在二楼寻了一间惯常打坐的静室。
弈绝阁收藏有他往年游历各方寻来的宝剑,也作存放道经丹药、天材地宝的场所。剑修不重舒适,连打坐的蒲团都只是厚实,称不上柔软。
姑娘拣了一个蒲团坐下,现在她也能像模像样打坐一两个时辰,但仍未摆脱凡人的种种习惯,还是坐不久,就要爬起来吃喝去玩。商卿夜按住她的脉门,沉吟半刻,手一探,竟然生生从她体内扯出一个光团。
俞霜先是一愣,然后惊愕万分地“啊”了一声:“是系统!”
剑尊居然把系统扯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慌忙伸手上下摸自己,不痛不痒,然后呆呆地看向商卿夜:这,这系统原来是能取出来的?而且看似非常轻松就取出来了?但任务光屏依然点得开……
剑修看似举重若轻,其实准备许久,进阶敛真后他对大道的体悟又多了一重,不仅能看见系统面板,还能将被强行嵌合在一起的希彤抓出半刻。
“我知道你有许多事都不能说,明说既死,我也不多问,只有一句——我在舒清雪、谢衡与澹台深身上探不到人气,他们已同行尸走肉仿佛,是天道动的手脚,可对?”
希彤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光球信号不好似的闪出许多雪花点,过了一会,才上上下下晃几次,承认剑尊的说法。
“果不其然。”
商卿夜连眉毛也没有抬起,只是看着愈发黯淡的光球,淡淡道:“你眼下维持存在都很艰难了罢?天道从‘攻略者’身上回收能量,若非俞霜与我共命,你这系统怕是早就消散了。”
俞霜“呃”了一声:“天道回收力量?没有别的攻略者了?”
“你因舒清雪而受伤,我怎会轻易放他回来?便是使手段询问,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此人徒有一个空架子,早就失了神魂,怕已被天道吞噬殆尽。”
俞霜弱弱地问:“为什么呢?”
商卿夜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进阶敛真了啊。”
俞霜试图理解,大脑努力运转,理解不能,遂放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剑尊看出她的窘迫,面上浮出微微的笑意,摸摸她的发心:“无需多想,我带又又回来,只是看看我生长之地,取了天材地宝,便回书院助你重筑道基。如此,便能彻底摆脱天道对你的影响。”
姑娘还要再问,就被他按住唇,眼看着他面上凝出一片霜雪冷意。
阁外有一道陌生而又不陌生的神识刺探而来,商卿夜挡下,来者带着一身明晃晃毫无遮掩的灵力,不知何时步入门楼,站在一层的大堂候着了。
司徒洛站在那儿,对着携手而来的两人,眼睛转向俞霜,微微扫过一眼。
俞霜心里清楚,和之前的攻略者一样,他并没有“看”到她,完全没有看她,只是把她当做剑尊无足轻重的附属品。而他们在看剑尊的时候,虽然专注,但也没有看到剑尊本身的存在。
“卿夜徒儿。”
白旆道尊声音里结着冷意。他身形修长,身着一袭素白长袍,袍边以暗金云纹勾勒,如墨青丝用一顶古朴的玉冠束起。这样一个冷漠而疏离的道尊,看向商卿夜的时候,眼里便流转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商卿夜颔首充作回应,忽然微微眯起双眸,默然半晌,才道:“还未恭贺师尊喜结良缘。”
道侣大典还没办,就被按上“良缘”二字,司徒洛不快地皱起眉,冷冷道:“你当真要与此女结契?”
“不是要结契,已经结了。”
商卿夜神情也冷下来,虽容貌大相径庭,两人气质一时竟无比接近。司徒洛往前走了两步,他比剑尊高上几分,也壮了几分,面上阴翳似流水而过,转瞬没了踪影,唯有古井般的漠然:“结了也能再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剑修终于没忍住,嗤笑出声,眼角微弯,里面装着几分极嘲讽的意味:“师尊还不知么?我已是敛真后期。”
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便是欺师灭祖又如何?他不会小看司徒洛,却也不愿不屑与此心性之人多费口舌。
司徒洛眼神一厉,投向俞霜,似是要好好看看这个勾走弟子身心的“狐狸精”。商卿夜侧步去挡,两股森然灵气在极狭小的空间内悍然相撞,剑气与剑意纠缠相抗,冰寒寂灭之气缓缓凝散,连窗棂都挂上了一层白霜。
剑气勃发之刻,商卿夜分了半分心神注意俞霜,微讶地发现姑娘并未如他所料似的瑟缩畏惧,反而好似神游天外。她的手软软地搭在含绯剑柄处,嘴角微抿,好像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事情,与看着一碟子各色点心思考从哪一块开始动嘴又怕放凉时一模一样。
一种明悟了什么又在渴求什么的神色。却是为了什么呢……
“数年未见,你修为大有进益。”
白旆放弃无用的对峙,剑修也回撤灵力,听闻此言,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腻烦之情。
从他结丹之后,剑道一途,无一不是自己走出来的,白旆的指导乏善可陈,却总扮出一副洵洵恩师的作态,端得让人倒尽胃口。
“不劳挂心。我此次回宗只是取些惯用之物,不日便要回了。”
“回?你身为凌霄峰剑修长老,要回到何处?”司徒洛一甩袍袖,冷冷质问道,“溺于欢情,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职责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商卿夜神色未变,恍若不闻。话脱口之时,连他自己都未料想到,好友环绕、爱人在侧,竟然让镇魔书院那个不算大的院子,变成潜意识认定的一个“归处”。
司徒洛见他不答,不由放缓了话语:“卿夜,为师无意与你争吵,便是要走,也要喝一杯喜酒再走。”
剑修挑眉:“你与舒清雪的喜酒?”
司徒洛并未立刻作答,面上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随后才慢条斯理道:“你愿来,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些话,司徒洛转身便走,与走进来的乔橙擦肩而过。商卿夜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倒是走进来的乔橙,原本面上带笑,还恭恭敬敬与白旆道尊行了个礼,见了剑修与俞霜,表情就掉了下来。
“仙尊可发现了么?”
她一进来,就问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商卿夜也不恼,指了指窗边小几:“先坐。”
乔橙眉间一动,掀袍落座。
“白旆掩饰得好,却瞒不过半妖的鼻子。此人身上满是魔气,大概已走火入魔多时了。”
平地惊雷一般,俞霜跳起来:“半,半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啊,是啊,我是半妖,你不知道?”乔橙摸摸后脑勺,怪道,“也对,我没跟你说。师尊为了平衡书院内人妖关系,前两个弟子都是人族,唯一的一个我,还是个混血。怎么啦,你不喜欢妖怪?那我可要哭了!”
“不不不不。”俞霜疯狂摇头,“我喜欢的!我最喜欢妖怪了!青竹道尊不就是妖怪吗?我可喜欢可喜欢她了!”
剑修警觉,暗地里伸手戳了戳她腰间软肉,不着痕迹地瞪了对面的女修一眼,岔开话题:“……我大致知道白旆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