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路上车来车往,但并没有什么车辆在游乐园门口停靠。
晚风吹乱温盏的长发,她伸手去扶,被毛茸茸的头发扫得微眯起眼,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远远看到立在入口铁门处的商行舟。
他背对着这边,穿一件黑色的飞行员外套,整个人肩宽腿长,身材好得不像话。
对面跟三件套似的,站着石一茗,裴墨和纪司宴。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
涂初初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小声问:“我把我哥也叫着来了,没提前跟你说,你会生气吗?”
温盏欲言又止,转头对上涂初初小心翼翼的目光,叹息:“没事的。”
涂初初恢复元气:“那就好!我担心你不想见那个狗东西!”
……狗东西。
温盏被她挽着,走过去。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晚风透凉意。
商行舟听见动静,微眯着眼转过来,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投过来一眼。
黑色的,深邃的,深不见底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温盏这才看清,他修长手指夹着支燃到一半的烟,青白的烟雾,正从他指间腾起。
下意识绷紧神经。
但他并没有往她的方向走。
只停顿一下,移开目光,不紧不慢地掐了烟。
然后,声音清淡微哑地抬抬下巴:“来了?走。”
像是对着涂初初说的。
温盏挠挠脸,跟他们一起进园区。
石景山的游乐园是老游乐园,最近几年没怎么修缮过,后来建了欢乐谷,往这边来的人就更少了。
但这里,有全北城唯一的摩天轮。
她偷偷仰头看,天没全黑,还没开灯。
映着淡紫色天空,像一只巨大通透的机械眼。
不过……
温盏忍了忍,忍不住:“为什么我们走过来,一路上都没有人?”
没有游客,有工作人员,但看他们的眼神也很……说不上来。
那到底是探究,还是好奇?
石一茗浑不在意:“可能因为是工作日吧。”
温盏怀疑:“这样吗?”
石一茗:“你说呢,舟子?”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周围空气流速都慢下来。
“我说?”商行舟正低头划拉手机,拖着这两个字的尾音,停了停,将手机揣兜里。
抵了下腮,语气漫不经心,拽里拽气地眯着眼道,“因为天气太冷了吧。这种天气,只有海獭才会出来活动。”
温盏耳根蹭地红了。
涂初初四处看:“海獭?哪里有海獭?”
商行舟没解释,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周身流露出很不好惹的痞气。
温盏攥紧背包背带,不敢再问问题。
涂初初订的餐厅,在旋转木马旁一栋玻璃小楼里。
小楼三层,建在一个气氛温和的园区,草木葱茏,旁边不是碰碰车就是大滑梯,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一行人抵达,后厨还没备好餐。
涂初初问了问时间,退回来,征求大家意见:“得四十分钟,好久哦,我们去摩天轮上看落日吧?”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除了温盏。
她犹豫:“摩天轮一个轿厢,只能坐两个人吗?”
“对。”涂初初很谨慎地退后一步,拽住裴墨的手,“我要跟裴墨一起。”
温盏:“……”
不是,那她还有得选吗?
她背对着商行舟,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后。
带温度似的,灼热的,调笑的,落在她脖颈间。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不敢回头看,小心地捏捏耳垂,目光从石一茗身上,游移到纪司宴:“你们……”
后半句话没出口,俩大男孩儿默契地十指相扣,宣誓似的:“我们当然也要一起。”
温盏:“……”
虽然她真觉得涂初初没什么坏心眼。
但是。
她到底是不是,被套路了?
——直到糊里糊涂地跟着商行舟坐进同一个轿厢,她脑子里,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西沉的阳光完全湮灭在天边,天色暗下来,由浅紫变成深蓝。
园区内还没开灯,但随着摩天轮缓慢上升,能看到游乐园外远远的城市灯光,在万家灯火里,烟火气漂浮着,高架上车水马龙,像电影里长长的光带。
“我说——”狭小的轿厢里,少年忽然开口。
语气一如既往散漫嚣张,漫不经心地,莫名带着点儿笑意。
他撩起眼皮,“你再往前贴贴,鼻子都要被压扁了。”
“……”
温盏悻悻地从玻璃边边退回来,乖乖坐回座位上。
摩天轮缓慢爬升,她规规矩矩,跟他坐在对角线。
可商行舟的气场实在太强了。
这么小的空间,哪怕坐得离他再远,都会有心理上的压迫感。
温盏垂着眼,眼神乱飘。
商行舟胸腔微震,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嗓音沉哑,语气意味不明:“还在生气,不想见到我?”
温盏手指蜷曲,攥住自己卫衣上缀着的两个毛球。
声音很轻:“……没生气。”
不是他不想见到她么。
商行舟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她神色不太自然,明显就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商行舟叹息:“温盏,我那天挂断你电话,后来给你回拨过,但你都没接。那姑娘……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孩子。元旦在我家做客,她全家人都在我妈那儿过夜了,不是只有她。”
温盏讷讷:“嗯。”
“至于为什么挂你电话……”商行舟抵了抵腮,也不太确定她想不想听这个,一面想着,都解释下试试看吧,另一面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可以不说?
讲自己是太紧张了,每次跟她打电话都紧张。
那天深更半夜,他身边突然出现女生,他怕她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她也不会信吧。
“温盏。”他思索片刻,挺认真地道,“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种……”
怎么形容?
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坏人。”
温盏沉默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忍不住,轻笑起来。
可她鼻子又有些酸。
紧绷的气氛一瞬间瓦解。
她摇头:“我没觉得你是坏人。”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而且,他还主动来跟她解释了……
温盏这样想着,又开始难过,为什么这么好的商行舟,永远永远,不能是她的。
“跨年夜那天,我不高兴,是因为想到了我奶奶。”
既然已经这么跟他讲过了,温盏想。
那不如干脆,把这个谎话给圆起来。
她垂眼,蜷曲的手指放松,努力平静地说:“跟你没什么关系。”
商行舟一言不发,看着她。
一如既往小小一只,身形单薄,说话时没看他,望着玻璃外,皮肤白皙,一双眼黑白分明,被城市霓虹的光照得流光溢彩。
像一只孤独的小动物。
他直觉她并没有说实话。
但也没有立场继续向下问。
不过——
“温盏。”摩天轮快要升到最高点,商行舟身体微微前倾,低沉嗓音带点儿笑意,懒洋洋叫她,“我这两天在想,你会不会是怕黑。”
他猜测了一万种温盏不高兴的理由,比如,那天,她会不会是被吓到了,或是,在黑暗里,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温盏愣了下,茫然地转回来:“嗯?”
“所以。”他微眯起眼,在心里倒计时数秒数,微微扬眉,笑得十分嚣张,“你小商爷,给你点了几盏灯。”
就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好像触碰到什么开关。
一束焰火从地面升起,飞速划破空气,发出“咻”的破空声,然后迅速在眼前炸开。
隔着一道玻璃,焰火近在咫尺。
温盏倏地转回去,脸庞都被照亮,愣住。
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
整个静默在夜色中的游乐园园区,以摩天轮为圆心,一圈圈地,变魔术似的,在夜风中亮起来。
远的近的,流光溢彩,焰火在眼前炸开。
头顶寒星繁集,温盏的面前亮如白昼。
她愣愣地望着天空。
全世界的光流动着,攒聚着,好像都已经在她身边。
商行舟立在身后,仰头看天空,笑得张扬狂妄:“生日快乐,温盏。”
温盏没动。
焰火还在不断地升空、坠落,化成消失在深蓝天际中的小小光点。
她贴在玻璃前,像从来没见过焰火一样,遥望这些燃烧的彩色云团。
一秒,两秒。
她落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攥紧,细白的手指泛出红痕。
商行舟看到她突然低下头。
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抖。
心里一突。
商行舟眼皮猛跳,忍不住上前,扳她肩膀:“怎么了?”
温盏被他拽着转过来,垂着眼,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小姑娘软绵绵,皮肤太白了,有一点磕碰都很显眼,这会儿眼周红得不像话,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她似乎又不好意思哭出声,咬着唇,就干掉眼泪。
大颗大颗,落在他手背上。
“……”
一道玻璃之隔,外面焰火还没放完。
摩天轮已经开始缓慢下降,商行舟心头被烫到,忽然有点无措。
他失笑,“你哭什么。”
温盏死揪着他的袖口,觉得丢人,但又忍不住。
努力稳住呼吸,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状似很冷静地道:“对不起,商行舟。”
“嗯?”
她说:“你不是坏人,我才是坏人。”
是她一直在闹脾气,但商行舟从头到尾,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如果她只把他当朋友,那根本就不会有这些天来的这些事。
但是,就算她没有理由地,闹别扭。
商行舟还是会来安慰她。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
她前一天竟然还在想着,因为他不喜欢她,她以后都不要见他了。
“对不起。”温盏越想越委屈,攥着袖口,哇哇大哭,“我、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我们就,就做普通朋友好了,对不起。”
“……”
“不是。”商行舟沉默两秒,舔了下唇,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眼中晦暗不明,有点邪气地拽着她,凑过去,很有兴致地问:“你再说一遍,谁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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