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卿夜再次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浮光暗影,旋转相交。
四百又三十七年。破阶,破阶,破阶,失败身死,身死,身死。
有许多人面流水般滑过,诸天尊者,凡界生民;无数嘈杂人声絮絮过耳,金戈声铮铮,紫雷隆隆,回忆幽深难测,缥缈难辨。
猛地眼前豁然一明,商卿夜从打坐中惊醒,心跳剧急,冷汗透衫,舌根满是血腥。
高阶修士很难做梦,梦往往是一种预兆。许是修为越阶过快,破却已有桎梏后反觉经脉淤堵。心气狭窄,剑道有无法扩举之障。
破境之后,但求的就是一个心悟了。寂灭一道,他所由之途,原是抛却自身,握生杀之本始,使己身相容天地,破神明之府,为消融万物之道统。
然而,当他反视内心,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不断坠落深渊的梦境和以往轮回所累积的疮疤。天雷尽碎后,他知晓己身已踏入一个无法回头亦不可扭转的境遇。
他没有失败,但冷冷的目光锁定在身上,这凝视来自头顶星辰,来自万万年前,跨过遥远而难以逾越的距离,既冷漠,又致命,如同衣衫褴褛的刺客,如同跗骨之蛆。
谁会喜欢被困的滋味?可不再受困,前路反而充满迷雾,无知渺茫,原着话本也再作不了参考。
如若奈何?奈何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商卿夜长叹一声,怔怔坐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出静持塔。外门一片人声笑语。镇魔书院好久无甚可喜之事,借庆贺寂雪仙尊进阶为由,终日苦修的弟子也有了机会欢乐一番。这方掌门与各长老的弟子放手让首徒安排流程,剑修也不能完全当个甩手掌柜。
不过他离开静持塔后,并未直接去镇魔天阁议事处,反而先去了丹修一脉的固拙地阁。
几个月以来,俞霜的脉案积少成多,垒了厚厚一叠,在患者本人不知情的前提下,她的经脉症状已成了丹修们重要的研究中心。
骨骼经脉尽似凡人,却蕴养元婴在丹田,丹修们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案,一时心中大撼,竟生出些恐怖之感。
如果希彤在此,就能从现代用词中准确找出一个形容——“恐怖谷”。外表分明是正儿八经的明婴期,内里却经脉萎弱阴阳反作,眼里看见的与理论互为反悖,越往深里查探,就越觉得古怪异常,哪个丹修能不觉得吓人呢。
商卿夜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
天道强拉外人入莲华域,俞霜原是凡人,根骨不佳,被强灌灵力,身体依靠天道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看似进阶得快,其实经络心性根本支撑不了修为。与其说是“攻略者”,不如说是粗制滥造的“耗材”。
便是以天生媚骨铸的炉鼎为基,化天材地宝丹药温养,也不知何时能灵肉和合,修仙入道。
在那之前,又会生出多少变故,从未突破敛真的商卿夜也无从得知。
果然还得严审谢衡,还有更多穿越者……若能抢攻略者的气运安在俞霜身上,未尝不能骗过天道,给自己一些喘息之机。
这边,商卿夜正在与丹修长老萧何旭研究脉案,就有外门弟子匆匆御剑跑来,连滚带爬、几乎是跌下剑来。丹修长老深觉失礼,吹胡子瞪眼睛,还未开口批评弟子不成体统,就被一道破了音的呐喊吓了一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萧长老,还请您老动身跟弟子走一趟外院,渌水、渌水真人为了寻找送给仙尊的进阶贺礼,在碧瑶秘境被魔修偷袭,身受重伤元婴破碎,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哇!”
这下萧何旭胡子眉毛一起飞了起来:“身负重伤?元婴破碎?你别是骗我的吧?”
还是为了给寂雪仙尊送贺礼?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萧何旭一定破口大骂:背靠弈星宗,什么贺礼没有,修为平平偏要自己出去找;再说,再过一阵子就是你渌水真人的结契大典,不好好回宗门与未婚夫增进感情,现在受重伤,不回弈星宗,反倒来这里,这,这不是纯心赖上他们镇魔书院?
不行不行,这事闹大发了,恐怕会影响两派关系。
萧何旭先抛了两个玉瓶给外门弟子:“兹体事大,我要先禀报掌门青竹道尊。此乃混元度难散,你速去给渌水真人服下,保他一时半刻死不了。”
男修匆匆接过,就见丹修长老拽着寂雪仙尊的袖子,往镇魔天阁飞去,快得让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一跺脚,也匆匆离去。
“我与渌水真人不熟,你拽我做什么。”
商卿夜一甩衣袖,瞪了一眼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这人就好装一手仙风道骨,还变了胡子长眉,现在情急之下,显得十分可笑。
“你与渌水不熟,那白旆是不是你师父?啊?他们还不都是为了你闹起来的么?你可得负责,弈星宗绝不能对镇魔书院有意见。”萧何旭跺了跺脚下的药杵,满心急躁,“真是祸国殃派,蓝颜祸水啊!”
剑修无力扶额,连骂句“滚”的念头都没了。司徒洛与舒清雪那档子破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轮回中司徒洛顶着师尊的名头纠纠结结牵牵扯扯,明示心意都不敢,只是反复纠缠暗示,被他拒绝后反倒起了火气,找了个“替身”妄图气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替身也是奇葩一人,司徒洛心中有火,对舒清雪百般调教虐待,谁都劝渌水真人早日离开解脱,他反而爱之入骨,顶着一身鞭伤还要为司徒洛辩解。
“你别担心,舒清雪不会死的。”
商卿夜自觉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剑修,看萧何旭急急跳下飞剑,好心安慰一句。
不是收集贺礼,就是外出剿魔,哪怕身在无比安全的正道秘境,舒清雪也会元婴破碎、伤重垂死,他这口气一定会吊到司徒洛来,再凄美动人地合上双眼,让白旆心头大撼,口吐鲜血,方明白自己“早已不爱高岭之花寂雪仙尊,而是甘为小猫小狗奉出一切的渌水真人”。
这虐恋情深你爱我我不爱你你死了我懊悔不迭的戏码,剑修看了不下十次,简直腻歪的不行。
等两人进了镇魔天阁,揪出一棵在炼丹房摸鱼不处理门派事务的掌门道尊,刚把事情说出来,又一道飞剑流光闪来。这回步履匆匆的不是某一外门弟子,而是掌门座下首徒,大师姐兰杜薇。
凃玥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向来老成持重八风难动的爱徒脸色难看成这样,惊道:“难不成渌水真人已经死了?”
“他好得很!”兰杜薇把自己掌心都攥破了,“有事的是俞姑娘才对,她不知用了什么秘术,舒清雪断了七八根骨头、又被魔焰灼坏元婴,她一挥手,他就活蹦乱跳了!”
“你说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凃玥,另一道属于商卿夜。
剑修两眼发黑,头一阵痛过一阵,手脚先凉再微微发木:“你说舒清雪身上的伤都痊愈了?她做什么给舒清雪替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