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卿夜走出院门,又往身后布了一重结界,怔怔地盯着装饰屋檐的琉璃瓦。
日头照着瓦片,金芒滑顺顺地从屋檐掠去。他盯着屋檐,似乎什么也没想,手揪了一下胸口的衣襟,揪住,揉散,好好一片布料,快被他戳出几个洞。
是了,青竹还在议事阁等他。
也得让萧何旭来诊脉,又不知得花多久才能养起来。
一口气憋在胸腔叹不出来,意兴阑珊。剑修往议事阁走,没有御剑,只是想多给自己点时间思考。
牡丹开得愈发胜了。
流光划过,兰杜薇身形一顿,惊得破了音:“寂雪仙尊?”
远处看不觉如何,近看了,剑修身上简直魔气冲天,眼角鲜红似染血,浓黑牡丹纹了整片左脸,黑纹绵延至脖颈,没于衣领之下。
女修吸了一口气,手扶上剑鞘:“仙尊,敢问俞姑娘在哪里?”
他微微抬眸:“自然在院子里。只是你进不去,也不能进。”
兰杜薇嘴唇翕动,半晌,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发狠:“仙尊,你已入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商卿夜摸了摸左脸,神情漠然:“入魔又如何?”
“你把俞姑娘怎么了?”
怎么了?剑修碰了下心口,那里失了往常的知觉,不晓得在翻涌什么感情。
“人死不了,你不用担心她。我正要去见你师尊,还需请萧何旭一同会诊。”商卿夜恹恹地瞥如临大敌的兰杜薇一眼,“怎么?若是我想将你们镇魔书院屠个干净,你以为凃玥一棵摸鱼千年的老柳树,能拦得住我?”
兰杜薇咬牙,到底松下肩膀,拱手行礼:“……是乐惟冒犯。”
如果不是几月相处,她是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原本对仙尊存的旖旎之情,这下真的彻底消散了,兰杜薇恨不得学她的好师弟,往脚底抹一层油,赶紧跑了了事。在书院内呆太久,是时候出去除魔卫道了。
瞧着兰杜薇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商卿夜嗤笑一声。没出几步,又陷入一片忽起的冰雾。
他沉下脸:“装神弄鬼。”
一剑风起,迷雾渐散,一方雾气凝成的水镜伫立面前。镜面平滑如冰,纤毫毕现,剑尊的影子倒影在里面。
外面无风无光,一截玄色衣摆却悠悠摆动,倒影与剑尊一模一样,只是开到荼蘼的魔纹牡丹,绽放在来者右脸。让那副本就美得令人灵魂震颤的容貌,多了三分蚀骨魔性。
商卿夜面色古井无波:“心魔?真是许久不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魔叹了口气:“你既是我,我既是你,何谈什么见不见的。”
道基濒临破碎时心魔应感而生,然而在无尽的轮回中他也倍感厌倦,都是天道的玩物,与其彼此倾轧,不如合为一体。到后面,有些无从说起、更不敢说与旁人的话,商卿夜会唤他出来,使秘密不至于日复一日埋在心底腐烂。
“你特意耗力出现,应当是有话要说?直说罢,我时间不多。”
水镜中那张与他完全一样的面孔微微抬起,目光悠远深沉,说出的话语毫不客气:“你怎可负她?”
商卿夜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我负她?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我怎么看待俞霜的么?我与青竹废了多少功夫才将她经脉温养通畅,还来不及重塑根骨,她这一着,一切重回原点,不知浪费多少心力!不过训她两句,冷她片刻,吃个教训罢了。”
“非亲非故,亦非恩师,你凭什么训她?”心魔轻道。“所谓不教而诛为虐,你把这话告诉过她么?你问清楚因由了么?她按照自己的法子在努力,你可好好教过她么?”
商卿夜张口欲言,但镜中倒影不给他这个机会:“你借她炼化媚骨进阶敛真,现在如此行事,与她过往里的那些人何异?”
剑修瞳孔一震:“那些人如何同我相比?你辱我!”
他这边想强迫收心魔入体,镜中人自然不好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沙哑断续:“你既与他人无异,她又为何要对你坦诚直待?她不通情爱,你并不教,只漠然等待。这些日子来,你不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让她借炉鼎修炼调养,自己却从不去碰她的么?”
“借她治疗心伤,突破境界,妄想收为私有物,在她主动靠来前,绝不肯越雷池一步……商卿夜,你知道你像什么吗?胆小鬼啊,不过一个胆小鬼罢了!”
商卿夜心头如遭重击,人像是跌到了冰窖里,浑身上下扯心扯肺地痛将起来。他连退三步,袍袖一挥,水镜碎为虚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心魔无处不在,魔既是心,心既是魔,他打碎了镜子,难道还能挖出自己的心?
胆小鬼,他竟是胆小鬼么?
也许是了。
轮回四百载,他早已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可以托付信任的人。他看惯这世上的一切以溃散和背叛的面目出现,努力在里面零零碎碎寻找着一些扭曲的乐子,譬如系统,譬如穿越者。那是他活下去的兴致与动力。
或许他早已不认为自己能够挣脱轮回、挣脱天道了,只是凭借一腔不甘往下走,找上俞霜那时,大概也抱着相同的心思。
商卿夜面上的颜色,混混沌沌,就像打翻了那个画师的调色盘,指尖揉按眉心,一时之间,思绪如麻,胸中淤堵,直吐出一口血来,砸落地面。
“我知晓了。”他低低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心魔说。“我回去道歉、认错,随她打骂,我回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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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倏忽便能回返,可手放在院门处,剑修只觉心如擂鼓,居然有些耳鸣了。
他抛下的那些话,说时痛快,眼下回想起来,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巴掌。她才多大,他又活了多少年,怎么就话赶话,说得那么重?
可不进去也是不行的,多拖一秒,里面的姑娘就多难受一分。他真怕瞧见她的眼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走进寝室,商卿夜面上虽还镇定,掩在袖子里的手已开始抖了。
俞霜躺在床里侧,锦被搭在肚子上,抱着只隐囊,团成一团。剑修坐向床畔,手先轻轻探到里面,往姑娘眼下摸了一把。皮肤潮乎乎的,但没有想象中止不住的眼泪,心里的石头好歹大半落了地。
他低低咳了一下,忽一牵俞霜的手腕,灵力流转,先梳理体内凌乱的灵气,接着把人半抱起来,搂进怀里:“又又?”
她闻声睁开眼睛,瞳孔清凌凌的,像是被水洗过。商卿夜心里一松,又拧起来。无它,她现在这副样子,跟两人第一次见、他在古榕下把人揪起来的状态一模一样。
“我错了,又又,方才不该那么说你。”他低头将嘴唇覆在她的眼皮上,温柔地抿了一下,“我没说不要你,真的,方才我出去,是为了寻人给你诊脉。好又又,你理我一理。”